在大力实施城市更新的工作要求下，中国城市规划协会以推动规划行业全面落实城市高质量发展任务为使命，汇集会员单位在城市更新领域的一线实践经验和项目资源，对前沿城市更新案例进行系列解析和广泛分享，逐步构建“规划师专业工作工具箱”体系。本次分享的是协会副会长单位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牵头完成的“苏州十全街更新设计实践项目”，该项目列入住建部第二批城市更新典型案例集。
导读
十全街是苏州古城最具代表性的历史街道之一，本次更新秉持共生式可持续理念，聚焦古城经济提振与活力再生，在保留粉墙黛瓦风貌基础上，通过新功能与新方法的创造性实践，注入新时代消费活力，构建“古今叠合、主客共享”的文商旅融合范本，在政府、实施主体、专家团队、商户居民四方协力下，十全街实现多维融合创新，成为了新时期历史街区可持续更新模式的样板。
背景
近日举行的中央城市工作会议强调，要“以建设创新、宜居、美丽、韧性、文明、智慧的现代化人民城市为目标，以推动城市高质量发展为主题，以坚持城市内涵式发展为主线，以推进城市更新为重要抓手，大力推动城市结构优化、动能转换、品质提升、绿色转型、文脉赓续、治理增效，牢牢守住城市安全底线，走出一条中国特色城市现代化新路子”。
过去十年，城市更新经历了三个标志性节点。2015年中央城市工作会议提出应对“城市病”，2020年“十四五”提出实施城市更新行动，2024年提出建立可持续城市更新模式。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首次提出实施城市更新行动之后的四年间，国家层面陆续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文件与试点示范措施。
在政策制定方面，住建部、发改委、财政部等部门相继出台支持文件，中规院更新分院持续跟踪全国城市更新活跃度并形成年度观察报告，很多城市相继出台管理办法、编制城市更新专项规划或计划。
在试点示范方面，2021年住建部开展了第一批城市更新试点工作，21个城市入选；2024年财政部联合住建部开展第一批城市更新示范工作；2024年发改委联合住建部实施文化保护传承利用工程支持历史文化名城、街区保护更新。中规院参与其中重要的支撑工作。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建立“可持续的城市更新模式”，并在今年初明确“大力实施城市更新”，为了带动城市发展模式转型、助力经济高质量发展和满足人民群众需要。建立可持续的城市更新模式，通过提供自主性的内生机制，推动空间的有机生长和演变，进而拉动经济的持续运转并实现以人为核心的可持续发展。
苏州十全街更新设计实践
十全街概况
2023年7月6日，习近平总书记考察平江历史文化街区：“要保护好、挖掘好、运用好，不仅要在物质形式上传承好，更要在心里传承好”。针对落实习总书记苏州7.6重要指示要求和苏州提振经济、激发活力的现实需要两方面任务，亟需在政府有限财力和较短工作时间内，选取示范段先行先试，为古城保护利用探索创新一条新路径、新打法，并可推广示范。
十全街东起葑门安利桥堍，西至人民路三元坊口，全长两公里，是苏州古城最具代表性的历史街道之一。2023年12月2日，市委书记刘小涛专题调研十全街保护更新情况，现场研究部署提升工作。他强调，要强化系统保护，坚持整体打造，激发更大生机活力，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加强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积极创新保护利用机制，更大力度推动环境提升、功能完善、业态升级，全力打造更具底蕴、更具特色、更具人气的古城示范街区。
十全街位于古城东南方，古称十泉街。清同治《苏州府志》载：“十泉街，旧传有古井十口，故名。兼隶长洲县。”乾隆下江南至苏州，曾驻带城桥下塘苏州织造署内，乾隆自号“十全老人”，遂改“十泉街”为“十全街”。十全街一直保持着两街夹一河的空间特色，是一条苏韵苏味的历史古街，也一直保持着与时俱进的开放包容和自由生长的状态。
十全街上约有600家商铺，80%以上都是私有产权和个体经营，有很多体现苏工苏作的特色餐饮、特色服饰和玉石珠宝，目标客群以20多岁的年轻人为主，又形成了年轻时尚的商业腔调。十全街又不只是一条商业街，也是服务多重人群、提供多元功能的城市综合街道，周边约有五个社区近两万居民、十余所百年名校学生、四家外事宾馆游客。
十全街问题诊断
十全街拥有这么好的资源条件，为什么改造前还是缺乏活力？经过996份出行问卷、13次居民商户座谈会、10余次现场踏勘和随机访谈，得到以下结论：
首先，是街道的基本安全问题：街道步行空间局促，人行道局部宽度甚至不到30厘米，凹凸不平及地面破损容易崴脚摔跤；窄小的非机动车道上停着上千个非机动车泊位，电动车与行人交织，加之夜间照度不够，形成了步行安全隐患。其次，是生活基本需求问题，街道并没有真正满足周边人们的需要：对游客来说，业态单一、人气弱；对居民而言，缺少停歇休憩活动空间；对于商户，又缺少文化和商业的活动气息。
谋划总体更新设计蓝图
如何来解决这些问题？十全街改造是一个政府推动的更新项目，但是周边又是大量的私有产权，因此选择两种方式来改造。第一个类是政府用有限的投入，尽可能轻干扰、少扰动的微改造来满足基本类需求；第二类是撬动周边的私有主体、社会资本自主参与到设计更新和未来投入使用当中，以市场力量来做提升内容。
基本类（政府）：以小微更新促进以人为本街道步行环境品质提升
（1）回归人本共识，推动路权重置
对于基本类的工作，政府首先是要解决好基本的步行安全问题，通过大量技术分析和多方磋商达成共识，明确街道步行化方向是可行的，并在此基础上推动断面改造和路权重置，最大化主街步行空间。用最简单最迅速的方式，以道路南侧的绿化隔离带为界，取消非机动车道，整体大幅度拓宽步行空间，从局部宽度不足0.3米到整体7—8.5米，北侧人行道宽度维持现状，步行环境显著提升。
（2）清理占道设施，把空间还给行人
迁改南侧路灯杆62杆，处理各类电箱119个；清理沿街石球、电话亭等路障设施112处；在人民路口、乌鹊桥路口、凤凰街路口减杆56%。路外挖掘潜力空间，设置7个非机动车停车场、1个全国首座可充电垂直循环式电瓶车立体停车库，满足沿线停车需求；同时沿路设置非机动车临停港湾、共享单车临停港湾、公共自行车临停港湾和机动车临时停车位，方便周边商家及游客便捷绿色出行。
（3）拓展小微公共空间
沿街挖潜提升24处公共空间节点，补充沿街停留和休憩空间，营造交往场所：包括3大城市门户节点、11个桥堍绿地、4个滨水口袋公园、5个路侧口袋公园、4个巷口空间。在十全广场改造中，将老旧停车场转变为人们的活动广场，承载街道节庆、假日市集、居民休闲等活动；在氿酒吧门口保护展示三百年古树名木，将消极树池转变为树荫休憩场所，吸引人驻足赏读城市历史。
（4）提亮特色文化场所
围绕沿线十四座桥，打造“一桥一故事，一桥一场景”，彰显苏州水城魅力。把展示历史桥体本身作为设计重点，全面梳理解决阻碍十四座桥保护展示的难点问题，将14座桥涉及的5类11根管线，以7种改造方式，协同5个部门，协调移除影响古桥风貌和文化展示的管线设施。以乌鹊桥为例，历时长达3-4个月的协调，最终实现乌鹊桥两侧架空管道消隐，重现古桥联，并利用AR技术描绘鹊桥相会的美好图景。
沿街增设两处码头，开通十全河水上游巴士并推出“十全探幽”夜游项目，增加桥体亮化勾勒桥体轮廓，增加投影、水幕等照明装置，展示苏州“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水乡特色风貌，打造时尚与传统交织的滨河景观。以吴衙场码头为例，增设游船码头以来，月平均游客量超过2000人次，即使是最炎热的高温天，游客乘船热情依然不减，8月游船乘客量超1万人次。
提升类（市场）：建立“共识、共设、共建、共治、共享”的共同缔造长效机制
（1）商议凝聚改造“共识”
政府做基本类的工作之外，最重要的是如何调动起来大家的积极性，广泛参与更新过程当中。通过商户居民座谈专题会、工程协调会、共同缔造现场会、社情民意日活动等多种方式，搭建政府、实施主体、技术单位、商户居民、企事业单位等共同商议的常态化议事机制，形成共同缔造、自主更新的长效共识。
（2）机制促进多方“共设”
建立1+1双制度：即四方统筹的工作组织机制+四级把控的设计管控制度。让大家主动参与到共同设计当中，最主要的事情是先把机制建设好。一个是横向把政府部门、实施主体、专家团队、商户居民统筹在一起的四方工作机制。另一个是总规划师牵头、技术总控团队支撑、多专业团队设计、公众设计达人参的四级设计管控制度。
政府方面成立专班，下设6个工作组，协调市区两级和各个部门，起到了牵头统筹作用。总师及总控团队全过程指导设计与实施，统筹各专项设计。技术专家组针对难点和重点召集讨论会，与总控团队一同形成专家意见来辅佐判断。
在总师总控团队引导和专家指导下，十全广场方案从原先多版繁冗复杂方案转向了简单、开放、平整。建成后，实际投入资金最少但效果最好，既最大程度地承载了人的活动空间，也提供了最大化的经营空间，让后期运营的可能性和多样性更高，形成了周周有市集，月月有活动的状态。
店面设计方面，把商户调动起来成为更新的主体。一方面，在设计改造过程中鼓励参与设计，结合节点设计打造的契机，总控团队和街道社区一起把周边的店家组织起来，听听他们的想法。在麻雀广场改造中，WAWA老板亲自用PPT展示植物配景设计意图，并在最后的建设中得到了落实。
另一方面，鼓励商户对自己的店面自主设计、自我更新。改造之初，技术团队就明确不对店招进行统一设计，结合街道“美丽店招”等活动引导，让大家自主更新店招。在街道步行化改造的方向下，也逐渐影响商户主动退让自己的店面，提供顾客、居民休憩的地方，同时提升店家的商业人气。
（3）多方推动和谐“共建”
建设实施过程中，采取“轻干扰、少扰动、微改造”的施工策略，反复了解征求居民、商户意见，通过分时分段作业等灵活方式，避开商业经营、居民出行、学生考试等活动，最快速度完成路面铺设，努力做到无感施工，最大程度减少了对商户经营及居民日常生活的干扰。改造工作也充分展现苏州特质，精细、精致、精微、精雅推进实施，立面改造精细化、轻量化，细致处理196处不平整台阶及空调滴水等问题。
（4）长效治理“共治共享”
为确保更新改造效果的持久，最重要的是通过多方参与社会治理的方式，实现“共治、共享”的可持续更新模式。除了政府、街道负责基础卫生维护及秩序管理，还通过商户门前三包、绿化认养机制、热心商户及企事业单位参与“厕所联盟”、设立环卫驿站等举措，组织倡导商户和居民发挥主人翁意识参与街区治理。
效益
十全街改造用五、六千万的总体投资，产生了社会、经济、文化等显著综合效益。
社会效益方面，居民、商户及游客对改造效果普遍表示满意。一方面，改造后的街道对各个年龄段人群都更安全、更舒适，市民们明显更放心带着家人一起回归道街道，老人们惬意散步，儿童们肆意玩耍，年轻消费群体及游客亦显著增加。另一方面，街道活力提升明显，数据显示改造前2023年街道日均客流量仅为1万人次，改造后的2025年已攀升至2万人次，实现客流量翻倍增长，夜间活跃时段较以往延长约2小时，这对夜生活较不活跃的苏州具有突破性意义。
经济效应方面，改造后的十全街有效激活了片区商业活力和城市经济消费。据商务部门统计，街区焕新后新增注册商户超过120家，特色商户营业额平均增幅达50%；商户们不仅实现经营收益提升，更是主动投资自主更新，累计自发投入改造资金约1000万元，网红商店“嘿啰面包”投入150万元进行扩店升级，老苏州餐饮集团斥资400万元活化闲置资产，形成多方共建的良好态势。街道改造更是带动了街道空间资产价值的快速提升，今年2月某法拍商铺经过200轮竞价，最终以1500万元成交，较起拍价溢价三倍；市场调研显示，沿街商铺租金普遍由2000元/月上涨至3000-4000元/月，部分优质点位达6000-7000元/月。
文化效应方面，十全街已跃升为广为人知的文化品牌，成为苏州古城新一代网红街道。街区在网络上的影响力显著信息总量达到了37000条，《中国新闻周刊》、央广网、新华日报等省市主流媒体刊登467篇文章，“中国有条十全街”已成为苏州古城更新的标志性IP，获得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专题报道，并被列入住建部第二批城市更新典型案例集，其辐射效应也带动周边乌鹊桥路、凤凰街等相邻道路商业环境整体提升，促成了古城街区网络及片区联动发展更新的新局面。
对共生式可持续更新模式的理解
城市更新的顶层谋划和总体设计
十全街改造工程虽于去年一年快速实施并见成效，但其背后是苏州在古城保护更新领域的持续积累和探索，城市更新工作的顶层谋划与系统性设计具有关键作用。2012年，苏州成为住建部批准的全国唯一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示范区；2021年，苏州市成功入选住建部首批21个城市更新试点城市，古城所在的姑苏区首次系统性地编制历史城区的城市更新专项规划，并不断开展城市更新片区策划与实施方案、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提升项目等相关实践。
激发长期可持续的实施配套机制
为确保城市更新工作的长效推进，构建可持续的配套支撑机制具有重要作用。中规院于2022年设立苏州中心作为在地技术服务机构，全过程伴随苏州古城更新进程，与苏州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区、国家开发银行苏州市分行及苏州名城保护集团分别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同时组建专业团队承担姑苏区顾问总规划、社区规划师及技术支撑工作，深度融入“政府引导、技术统筹、金融支持、社会参与”的多元协作体系。通过机制创新，推动苏州古城获得国开行古城保护更新领域融资500亿元，推动历史街区，推动苏州城市更新经验入选住建部《实施城市更新行动可复制经验做法清单》，推动苏州城市更新项目入选住建部典型案例集等，为项目实施提供长效保障。
可持续的更新模式的关键——人
“世之兴造，专主鸠匠，独不闻三分匠、七分主人之谚乎？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在项目实施层面推动可持续更新的关键是发掘人的关系。首先要找到“主人”，将改造逻辑的起点锚定于在地居民、产权主体及空间使用者的真实诉求，确保更新目标源于切实需求而非设计者主观设想。技术人员做好“匠人”，也需完成角色的转型，从单一的专业设计者向设计的引领者、驱动者、组织者角色转变，做好多主体协调和全过程设计统筹。更核心的是要通过机制的建设，发挥“能主之人”的力量，通过设计总控机制让设计师成为参与决策且具有自主性的技术力量，通过自主更新激励机制让商户、居民、产权人等自主设计、自我更新，可持续的城市更新本质上是通过物理空间改造触发社群关系重构优化，在实施过程中培育多方协商、共同治理的社会、社群生态，为共建共治共享治理模式的形成提供实践载体。
结语
在十全街改造工程的设计与实施过程中，其核心特征体现为多主体协同决策和自主更新机制。项目的推进并非依赖单一机构或个人的决策意志，而是由政府部门、规划设计团队、技术专家组、在地商户居民、街道社区、施工建设单位及街道使用者等多元主体共同参与完成。各参与方共同构建的共建共治共享协作机制，促成了十全街可持续的街道更新，有效保障了“活态的苏式生活”场景在街巷空间中的永续生长。这种模式既维护了历史街道的文化基因，又实现了城市功能的动态升级，从而确保街道空间持续焕发活力。
项目基本信息
项目名称：十全街片区综合更新提升
项目类型：老旧街区改造案例、活力街区打造案例、城市历史文化保护传承案例
项目地点：江苏省苏州市姑苏区
建设时间：2024年9月
项目规模：全长2004米，用地面积70公顷
实施主体：苏州名城保护集团有限公司、苏州万和建设发展有限公司
设计单位：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苏州规划设计研究院股份有限公司
参与单位：苏州合展设计营造股份有限公司、苏州设计工程管理有限公司、苏州城投照明发展有限公司、中国美术学院公共艺术研究院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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